寻找蕲州(三)

历史上的蕲州,有如是埋进深土里的一只尘封的瓦罐,我每一次想起蕲州都有忍不住地想趴在瓦罐边上看究竟、看稀奇的冲动。如果从这只罐子里真的能捡出许多被遗忘和被埋没的文明,从中找到一些名副其实的王府气象的蛛丝马迹,并拼凑出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州府,那么,我想说的是蕲州曾经的辉煌与文明不属于哪一个人,是所有蕲州人——包括外来商会:如南京帮、安徽帮、湖南帮和河南帮的共同努力的结果。当我每一次听着上辈人说起蕲州曾经的显赫时,我都会正襟危坐,从不敢怠慢轻心。

实事求是地说,严格意义上的蕲州城区并不大,分成两个板块,一块被一道高大的城墙围住的,叫城里;一块被护城河挡在城墙的外面,自然称之为城外。
蕲州自古以来就是各种商品的集散地。据史料考证,一九零一年在蕲州这块弹丸大小的地面上,就有有各类商业七十余种,六百零九户。至一九四八年各类商户仍有五百二十三家,仅在中央注册的商号就有四大类一十八户。到解放之初,蕲州的商号共有五百四十五户,其中在数百米的东长街上就有商户二百六十八家,可见东长街昔日的盛况。如果说蕲州是一个小小的海,那么东长街便是蕲州的一条源源不断的河。

是的,这条逼窄的东长街真的就像是一条小河一样,每天早晨,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那些四面八方的人们从一条条蜿蜒的小路上走过来,然后汇集在这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犹如是一股股永远也流不尽的活水,向着街中心的北门口源源地流淌过去。他们肩挑背驼着各自的农产品来到北门口的集市上卖几个铜板,然后又用手中还没有捂热的铜板去买一些生活用品带回家去。也有一些生活条件稍好的家庭,或许还会买上几尺花布,讨妻子的一些欢心。那时的蕲州在十里八乡人们的眼里不但是一个热闹的处所,也是一个稀奇的地方,家里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去蕲州买回来,只要口袋里装有万能的铜板。
从走进东长街坝上杪的第一步开始,那些大大小小的商铺便一家接着一家地出现在眼前。那些小的商铺打开木板窗户便可以看见里面出售的所有商品,而走进那些大的商家里,那一溜高大的、涂着红油漆的木柜台像一堵弯曲的墙将卖货的和买货的隔开。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站在院子坡的那间杂货店里,拼命地踮起脚尖也无法看清货架上的商品。这时一位年老的售货员从柜台上探出头来,问:“你想买点么事?”“蜜枣。”我胆怯地回答,并将一毛钱递过去。蜜枣很甜,给我的记忆太深了,一毛钱可以买上七八颗。夜里,在睡觉的时候,我会很小心地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包着蜜枣的纸包,然后将一颗蜜枣咬下一半,然后慢慢地嚼着走进梦乡。


很早以前,蕲州的商业活动其实是分有区域体系的。从坝上杪开始到易家弄止一般都是本地商人和一些湖南帮、安徽帮和一些河南帮的商人在此做些小本钱的营生,虽说其间也有一些大一点的商铺,但更多的却是经营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商品,当然还夹杂着一些铜铁铝器匠人的铺面。从易家弄到北门口一带的商业繁华区域则多半都属于南京帮的地盘。这里的南京帮是对所有江苏商人的统称。
在最昌盛时期驻扎在蕲州的南京人大约有数百人之多。他们在蕲州的事业大都做得风生水起。最著名的有卞中和的泰昌隆南货,有吴富存的蕲阳旅馆,有段伯堂的段和兴布匹……这些商号都诞生在民国以前,每一处都有数万大洋作注册资本。随后,即使是在民国至解放以前,蕲州的商业仍然是长盛不衰,有纪杏林的纪万源号,有傅寿根的鸿裕号,有杨倍成的国药香山堂,有徐惠文的钱庄吉祥银楼,有王介夫的杂货复记号,有王槐桢的百货立成号,有复辉的光明文具,有王迎祥的世界烟草……
说到蕲州的烟草,我总会想起东长街的那间旱烟铺。每年的夏天,每当我小时候走过东长街的时候,总会站在那间烟铺的门口向里面张望。那里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胖乎乎的男人,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每有客人走进烟铺时,他便将一根乌七八黑的旱烟袋递过来,撮上一撮客人想买的烟丝,请客人品尝。当客人尝过烟丝,点过头之后,他便拿起一把刨子将烟丝刨好,然后还要按照客人的要求往烟丝上喷一点菜油。随即将沾在手上的油渍往光溜溜的脑门上一抹,那满面红光的脸上立刻光亮闪闪起来。那时,瘦弱的我真的好羡慕那张胖乎乎的脸。

馋头尖是蕲州一个极具代表的地名,也是我一直想了多年也没有想明白的地名。从字面上来解释,馋,不是嘴馋便是心馋,难道这块地方是爱占便宜的处所吗?

细细地想来,馋头尖之所以称之为馋头尖是否与商业习性有关呢?是的,馋头尖不但现在是蕲州商业的风水宝地,在历史上也是蕲州最繁华的地方。据传,馋头尖这个地方的价值是以银元铺地来计算的。说起馋头尖不得不扯出一段历史旧话。清朝末年,蕲春县令与广济县令在酒桌上达成了一个协议,将蕲州的馋头尖对换了广济县横岗山的一块山地。蕲春县令认为这是以小换大,占了对方便宜。但实际上却吃了一个大亏(那边远的荒山即使再大又能产生什么效益呢?)。因此也就有了“广济儿(儿是代表精明)与蕲州妥(妥是方言,即傻的意思)”的传说。
如果说东长街是一条泛动的小河,那么馋头尖便是河水冲积起来的河床,堆满了从河里捞上来的鱼虾。只是这现在的馋头尖都是解放后重建起来的,原来建造在馋头尖上的所有建筑物都在解放蕲州城的战斗中被国民党军队强行拆除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么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富人在大年三十的那一天,将四只金元宝垫放在饭桌的脚底下,以显示家里的富有。但遗憾的是,他虽然富有但身后却没有一个男丁。而住在他隔壁的是一户穷人,一年到头靠在外打工来维持生计,但他却有四个儿子。那一天,他见到那个富人在家里洋洋自得地炫富时,立刻想到了他的四个儿子。于是回家让他的四个儿子每人抬着一只桌脚,从街上走一圈,并故意从那富人的门前经过时停留半天。那穷人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说:我这是活宝……把那个富人气得要死。我母亲每到大年三十的时候,也常常说起这个故事,并强调说:有人就有世界。但这个故事发生在哪里我是一无所知的。直到今天我终于得知,这个故事原来就发生在蕲州。那个富人就是富甲一方的蕲州肥皂厂厂主。
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过一句话:扬州面好吃,筷子短了。这句话像是一句成语一样地在蕲州一带流传了很久,直到现在仍然赋予了现实生活的特定意义。过去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仅仅以为是嘲笑那些好高骛远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且认为是全国的流行语。直到前些时,我在准备写《寻找蕲州(三)》的时候,找张鸣先生坐谈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这句话原来的本义。
民国以前,在蕲州的北门坡的麒麟山麓处,江苏南京人吴富存在这里开设了一家名噪一时的客栈,取名曰:蕲阳旅馆。该旅馆为木制结构,上下三层,为当时蕲州地区的最高建筑物。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都以夜宿蕲阳旅馆为荣。据说,旅馆内养有许多的扬州姑娘,个个都是青春少艾,琴棋书画无所不能。这却让当地的一些好色之徒们羡慕不已,可惜又苦于囊中羞涩,无法了却好色本愿,只得长吁短叹。后来有一读书先生为他们总结出一句颇有实际意义的成语:扬州的面好吃,筷子短了。只不过有点滑稽的是这一句地域性成语却源自于风花雪月之中。

蕲州是蕲州人的蕲州,蕲州仅仅是蕲州人的蕲州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曾经的蕲州是一块厚爱的湿地,在包容和接纳中辉煌过。而今的蕲州,虽然在这块湿地上有许多裂缝,但正因为如此更应该在接纳与包容中再生。蕲州 蕲州 蕲州 蕲州 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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